這是我國正在重複的歷史。
六月份最大條的財金事件。黃仁勳?
日本農林中央金庫。日簡稱「農林中金」。Norinchukin，下簡稱NC。
如果你還沒看到NC的新聞…
NC是日本第五大銀行。上個月(五月)揭露重訊今年度將在歐美公債持有部位產生超過30億鎂的虧損。僅一個月後又重訊揭露將拋售手上630億鎂的歐美公債，此拋債將造成1.5兆日幣(看你是要用最近哪一天的日幣匯價來算)的虧損。
如果你還沒看出殺機，那…不要看下去了。勉強看下去也只是浪費你自己的時間。
首先，一個月之間，虧損就擴大三倍? 而且，為何要拋售如此大量的歐美公債? NC說拋630億歐美債是為了止血。比較內行的朋友應知歐洲那邊已經在降息，而且我們這不是一堆人在瘋搶美債ETF? 照理講，NC應該是賺翻了，那為何又說反而將造成1.5兆日幣的虧損?
好吧，無論如何，止血後，事情應該就算結束了吧?
更內行的朋友應該很快就會聯想到下一個問題：會不會引發系統性風險?! 數日內不會。數月內應該也不會。
之前美國矽銀SVB破產的虧損是18億鎂，這金額就把S&P 500金融指數從350給震下去到310。那NC幾十億鎂的虧損，難道不會有影響? 基本上，日本政府是天天在灑錢護盤，暴力買股買ETF，讓崩盤無從發生。但是，這樣是能持續多久?
所以，NC單一銀行虧損1.5兆日幣，就算絕大部份人都不覺得是件事，甚至沒聽過，也應該提高警覺心來看待。
NC在08海嘯時的虧損「也只有」1000億日幣至5000億日幣；真正虧損沒人可拍胸保證一個數字。
當然，NC並沒有說實話。是的，系統性風險是絕對會有的。
1970年代，日本開始低利率時代，大泡沫降臨。原本以農業合作社形態經營的NC，因低利率而難以生存，所以日本政府就特准NC這個農漁合作社跨入商業銀行經營範圍來補償NC。
可以醬搞嗎? 當然可以。只要是跟自民黨有關係就沒關係。
追跡很簡單很容易。
NC的「代表理事理事長」是奧和登。一般媒體都認定奧就是NC的頭。但這是錯誤的。NC的「理事會」之外，還有一個位階平行的組織，叫做「經營管理委員會」。媒體的誤認是可以被理解的，因為大部份的企業也只有一個董事會。跟這個理事會平行的經管委，很可能是NC內部的影武者、太上皇。這種疊床架屋的怪異組織，在自民黨影響力愈深的組織，就愈常見，因為必須經常無中生有，創造出各種職位，去安插種種政治酬庸。與其A派跟B派互不相讓，搶位子搶到兩敗俱傷，不如多擺幾張冠冕堂皇的椅子，讓大家都能爽吃糧。反正印鈔機開著沒停過，不必醬為吃糧而傷和氣。
簡言之，NC理事長偏向責重權輕，經管委則是偏向責輕權重。
要注意觀察的並不是奧和登，而是山野徹，Yamano Tooru。
目前NC經管委會長是山野徹。山野出身於鹿兒島全國農協中央會(JA全中)，他的位子是由前任農協中央會萬年參事野村哲郎力挺內定的。
野村哲郎在農協中央會之後，被自民黨提拔參加鹿兒島參議員選舉。2017起擔任自民黨農林部會長。2022首次入閣，成為岸田的農林水產大臣。
山野徹在農協中央會期間，跟自民黨農林系議員過從甚密，其中又以森山裕為首。森山裕是自民黨內任期最長的國會對策委員長(自民黨內第六大實權黨職)，並獲得安倍晉三納入其第三次內閣，擔任農林水產大臣。
野村哲郎 鹿兒島 => JA全中 => 自民黨岸田內閣的農林水產大臣。
森山裕 鹿兒島 => JA全中 => 自民黨安倍第三次內閣農林水產大臣。
山野徹 鹿兒島 => JA全中 => 農林中央金庫。
這三個人被稱為「鹿兒島Trio」。政經、權錢，應有盡有。以鹿兒島Trio為首，這個自民黨JA族，向來以振興日本食糧、農業、農村為口號，主張農業保護主義。然而，實質上，這一族的專門在大灑錢。日本有農業所得補償制。例如，某農產品的農民單位售價是x，農民單位生產成本是y，農民單位利潤是 x – y = z。若z為負數，則政府補貼z。
自民黨JA族就是靠這個農業補貼制，牢牢地掌握了農村選票。簡言之，政策買票，稅金賄選。
這問題就像滾雪球，愈滾愈大。假設全日本農產品的出售總額是日幣10個兆，則全日本的農業生產成本總額可推估為日幣15個兆。農民每花100元成本種田，政府就要追加補貼50元。
日本2022年，農業對GDP佔比是4.79%；依此推估，日本灑了大約等值GDP 2% 左右的錢，去用在農業補貼。
長久下來，日本就出現了殭屍農業：沒有補貼，就會立即破產的農民。領取此類農業補貼者，90%是農地不足2公頃的農民。就算品質再好，也無法放量，也無助於競爭力。
自民黨的競爭黨，若想要得到農民票，就不得不向自民黨JA族示好，以爭取來自日本中央灑錢補貼的份額，去用在自己的選區。
自民黨JA族闖出來的禍，當然不止這條。
上圖是NC官網截圖。食農價值鏈擺最高，應該的，因為它就是農業金庫。其次擺上來的是Retail Business。請不要誤以為是開些零售門市之類的。不是的。這部門負責處理跟JA農業銀行跟JF漁業銀行之間的往來。這部門的酬庸味極重。第三個是投資業務，正式名稱是全球投資部，業務內容包括不動產放貸、專案放貸、匯兌、及衍金投資。這三層是愈往下面不起眼的地方，就愈是其真正在搞的事。
自民黨政府讓日銀BOJ印鈔，再把錢灑給黨內、派系內、關係圈內、顏色正確的法人及NGO/NPO。於是在長年大灑幣的支援之下，NC農林中央金庫就從合作社一路竄升到全日本第五大銀行，而且持有的美國公債數量可說數一數二，大約佔全日本20%。
為什麼搞農業的農林中央金庫，要持有這麼多的美國公債呢? 這跨界橫槓會不會太兇了點?
前面說了，日本中央特准NC從事商業銀行業務，所以可以從事金融投資。
美國利率自1980年代到達高峰，最高曾經是22%，其後就逐漸下降，來到疫前近零利率。同時期，日本在大約1991起，泡沫經濟破裂。當時NC也受重創。NC為了求利，就把腦筋動到套利。下圖是美日利率比較。藍線是日本，紅線是美國。
簡單談談Yen Carry Trade，日幣套利交易。以1995為例，一大型機構，日企或美企都好，可以在日本以1.75%的利率借入日幣拿去買美金，用美金去買6%殖利率的美國公債。輕鬆賺入6 – 1.75 = 4.25%的利潤。
食髓知味，時間來到疫爆，2020，美國大降息。短期借款，例如一個月，利率近零。同時，10年期美國公債殖利率有平均1.5%。利差出現了。如下圖。
NC利用日本的大灑幣，去連續借入一大堆美金，再去買10年期美國公債來套利。例如，以近零利率去借入100億鎂，再去買一大堆1.5%殖利率的美國公債，隨便賣都能賺，也能擺十年後淨賺1.5%。但是，真的，1.5%不夠。這借來的100億鎂，應該搭配獲利較高的資產，來提高整體套利的利潤。NC選擇的資產，叫做CLO，Collateral Liabilities Obligations，抵押貸款義務證券。CLO的風險比美國公債要高很多，所以CLO要提供較高的付息來吸引金主。CLO的付息大約有6%。
用大家比較熟悉的名詞「配息」來比喻。NC可以是醬來配置這舉例的100億貸款：63億買零風險、年配息1.5%的美國公債，另37億買風險高很多，但年配息6%的CLO。攤下來，NC什麼都不用做，就能每年賺進3.165%的配息。
後來，美國灑太多錢，引發通膨，FED鮑爾太晚升息，導致通膨戰陷入泥淖，歹戲拖棚。美國10年期公債殖利率來到5%。如下圖。紅線是短期一個月國庫券殖利率。藍線是10年期國庫券殖利率。
聽過「殖利率倒掛」嗎? 為什麼市場參與人視之為洪水猛獸?
一般而言，長債有夜長夢多的風險，所以「配息」比較高，而短債快去快回的風險不算高，所以「配息」比較低。但若當短債「配息」高於長債「配息」，也就是倒掛。就代表大風險近迫。
上例NC借入的100億鎂，原本所需支付的利息近零，但FED升息後，所需支付的利率就變成5%。
右手付出短債息5%成本，左手收進長債息3.165%收益，醬就倒賠1.835%。賠大錢了。撐愈久，賠愈慘。
屋漏偏逢連夜雨。日幣貶到低於160，同時BOJ準備放棄低利政策，這就會讓NC必須用貶至新低的日幣，去買入貴很多的美金，好支付其套利交易貸款的利息。
NC這個自民黨金庫之一，也承襲了日本官僚的作風。嘴砲幹話喊凍蒜很強，但手段極為低落。出現虧損後，就想辦法隱匿、拖延。還好私企不能機密封存30年。是的，只要FED鮑爾降息，那事情很快就會過去，而且不會被國民知道。但是，NC等半天都等不到鮑爾降息，再醬大失血下去，NC就會倒。這一倒，就會先向下連累JA農銀及JF漁銀，再向上連累NC的持股大戶，例如大到不能倒的三菱金控，再全方位連累到無數農民存款戶的身家性命。不用多久，BOJ就會被拖下水，大灑幣救金控、大灑幣救農民。日幣已貶成醬了，還加碼以兆為單位的大灑幣?! 這絕對不能發生!
NC的對策是拋售手上年配息1.5%的美國公債，轉買「配息」較高的CLO來填洞。新CLO的「配息」，以此述100億美之例，必須大於4.45%，才能停止失血。若要把虧損賺回來，就必須買進配息率更高的CLO。
NC想要在別人都在買「配息率」5%的資產時，拋售「配息率」1.5%的資產，就只有一條路：用大約三分之一的價格拋售。以此例來算，花63億鎂買來的美公債資產，只能賣到21億。
為什麼日本官僚老是重複歷史?
其它先不管，就先求止血再加小賺一點利差，解決火燒屁股的問題就好。
買入的CLO「配息率」愈高，止血效果就愈好，造血速度就愈快。然而，「配息率」愈高的CLO，風險就愈大。換句話說，NC是用「承擔大很多很多的風險」，去賭一個未必能解決問題的方案；NC是在用更高的「壞帳風險」去取代現有的「利率風險」；其承受的總風險並沒有更低，而是更高。
CLO就是08海嘯時的房貸抵押證券MBS之類的東西。因為債務人的還款能力很有問題，所以債務人必須支付高於一般市場利率的利率。CLO跟MBS就在賭這些隨時會倒債的債務人能一直持續付息。
持續付息? 現在是什麼時數? FED升息。下圖是全美非百大銀行(敝人簡稱其為「地小銀」)的商業貸款及獨棟住宅(美稱Single-family house，在我國或可等比為一般透天厝，在日本可等比為一般一戶建。)的房貸還款違約率。藍線是商業貸款，紅線是獨棟住宅貸款。
請注意：2000達康泡沫時，此二違約率看不出什麼異常。08海嘯前，也僅略為上揚。COVID-19前刻，也僅微幅上揚。達康泡爆時，跳入債坑套利的人，畢竟有限，並非全民炒股炒房，所以一般商貸房貸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反倒是小布希的美國夢房貸補貼專案掀起全民跳入債坑炒房運動，把一大堆股市以外的人給直接拉進了金融爆彈的殺傷半徑內去嘻嘻哈哈。所以MBS之類的衍金泡沫一爆，這些看似無關的人，就成為爆彈爆炸中心範圍內的遍地死屍與傷殘。我國藍綠政客齊拱的青安新青安差不多，都在把還款能力不及於市場最低還款能力標準的人，推入30年、40年的付息還款債坑。不出事則已，一出事就不會是小事。
現在2024又更不一樣了。炒房炒股不但全民化，還外加炒虛幣，而且已經從發財夢轉型往救生艇發展了。金融爆彈的殺傷力又更強了，被拉進及主動跳入殺傷半徑的人又更多了。連最不該擔風險的種種退休基金也狂熱參與高風險的炒股運動。
所以一些金融界的人說這次農林只是單一事件，是真的在眛著良心講的。
尤其CLO本身的風險就很高，而且經過08海嘯後，市場參與人是只要聞到風吹草動，就會無情大逃殺。也就是說，下一次金災的崩盤速度很可能會刷新歷史紀錄。美國政府及FED現在當然也比較有處理經驗了。矽谷銀行SVB犯了跟農林中央金庫一模一樣的錯而瞬間倒閉，美國政府就立即大軍壓境，燒大錢迅速壓制。但若系統性風險的擴散速度與規模大於政府央行灑錢速度與規模，那怕是只大了一點點，那就會是一場全球性的金融大屠殺。這裡說的大逃殺，就會從單一區塊，例如房貸MBS，迅速外逸到你想都想不到的區塊。現在還存在的大到不能倒的銀行，跟還站著的投資人，都是08海嘯大逃殺最快、最徹底、最無情的。實際上，當矽谷銀行SVB(還有其它幾家)出事之後，美國地小銀的部份儲蓄戶都開始把存款轉往大到不能倒、會有聯邦出手相救的前百大銀行。同理，若你是日本農民漁民，你看到NC這種事之後，你會不會考慮把一些棺材本從當地農會漁會轉到住友、三菱、瑞穗這前三大? 或，乾脆提領現金藏家裡，反正存款利率低到跟笑話一樣。也所以日本會有渡邊太太大軍，寧可把存款拿去買外匯賭虛幣，大炒小炒隨喜，各人造業各人擔。
所謂系統性風險，並沒有存在不存在的問題。不用爭辯。它只有何時的問題。劉選手自己也會宅在家裡自閉，辦理個人的Stress Test壓力測試，及敦克爾克大撤退的實彈演習。做得不太好，應加強改善。
NC把風險更高的CLO當救兵，把自己推上了可說創立以來史上風險最高的位置。這一點，NC有自知之明，所以在其對外公關稿上輕描淡寫地說，將會轉投資在「其它適合的資產」，並沒有老實說要投資更多衍金。
沙發不是90萬；只有60萬。其它都是機密；再問就是第五縱隊，再說就是認知作戰。Something like that.
你在MOMO滑來的青森蘋果，一顆64元，大致上可粗抓安倍加BOJ黑田已經用印出來的錢，幫你付了10元左右。每一顆。到了岸田內閣，日本農業界也出現了這個殭屍農業養成制度是「亡國農基法」的聲音。
NC重損，對自民黨岸田政權，也變成動搖國本的事。岸田正在主導脫離安倍零利率時代的事，但若岸田就算升任何息，就有可能會對日本自己盤根錯節、大規模從事套利交易的金融機構，觸發一夜倒產，並實現系統性風險的惡夢。
日本走到現在這種地步，既不能升息，也沒有更多印鈔灑錢的餘地。若不升息，至少在美國又發神經大降息之前，日幣就會繼續貶值，貶到200都不奇怪。另一方面也會無法淘汰殭屍企業。若不印鈔，就無法支付自己的債務利息及萬千種完全無可持續性的福利補貼的開支。而時間並沒有站在日本這一邊。
我不會下西洋棋，但我知道在西洋棋有一種狀況：棋手必須在時限內走下一步，但這下一步不管怎麼走，都一樣會對自己造成很大的傷害。棋界專有名詞叫Zugzwang，或迫移。很適合描述日本現在的窘迫。
我國也正在往同樣的方向前進。
嘆一聲，為什麼要把國家帶到那個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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